2016年6月29日 星期三

滅熊記

上星期發生的事何其多,除了脱歐一事值得一記,還有我終於按父親的意思移除了牀尾的一件舊物。

那是某年的生日禮物,一隻高度及腰的鬆弛熊布偶,毛茸茸的身軀背後有一道拉鏈,裏面有個頗淺的口袋,容量大概可以藏一兩封信。那年在又一城收到一隻巨熊,尷尬要比驚喜多。當時鬆弛熊非常流行,大學室友更是它的忠實粉絲,我被迫看多了也就覺得順眼。

抱着巨熊回家的那個生日夜晚,父親臉色不大高興,看起來不大滿意這生日禮物。嘿,我當時覺得莫名其妙,因為我所擁有的布偶,大部分都是父親所送的。不管怎樣,巨熊開始在我牀上落地生根,父親每回看見它,都嚷着快把它丟掉。後來,我和送熊的人分道揚鑣,父親更是巴不得替我清理穢物,不過卻被我阻止了。也許是受了《Toy Story》影響,害怕布偶尋仇;也許是想為歷史留下一、兩件證物,引以為鑑,巨熊在我的保護下繼續安然無恙地趴在牀尾。

巨熊一放就好幾年,期間父親多次想打它的主意,但都被我別過頭漠視,直到上星期他終於得逞了!上星期的天氣反常,一連幾日太陽毒辣得引發了一宗悲劇,中暑在家的我躺於沙發上迷迷糊糊地聽着讓人悲慟的新聞。此時,父親又趁機拋出扔掉巨熊的提議,我沒力氣細想之下,說了聲「好」,然後他深怕我會反悔似的馬上轉身到我房間把巨熊拿掉,用白色垃圾袋把它封好,再命令母親把巨熊棄置於屋苑附近的舊衣回收箱。我躺在沙發上,有氣無力地看着被封得死死的巨熊,五官都皺起來了,不捨要比傷感多。

翌日,我精神奕奕地吃着果醬麵包。母親晨運回來告訴我,昨日投進舊衣回收箱裏的巨熊已被人拿走了。我只好若無其事的「嗯」了一聲,繼續把麵包嚥下。


星期天和N談起此事,想着熊布偶現在或許被哪一個孩子緊抱入眠,那畫面真是温暖。


2016年6月27日 星期一

向英國人學習

在結果揭曉後才談論英國去留似乎脫不了「抽水」的嫌疑,但我還是希望藉此表達對英國人的敬重。

歐洲聯盟是個多複雜的體系大家應該不難想像,英國從1973年宣佈加入「歐洲共同體」(直至1993年才正名為「歐洲聯盟」)到今天,總共與歐洲諸國相敬如賓了四十四年,談得上是老夫老妻了。然而最終還是面臨分手,未能同偕共老,也許是因為家用愈見稀薄,也許與聯盟近十多年來不斷向弱國招手,讓英國喪失安全感有關。

我是支持脫歐的,雖然公投前我一直認為結果多半是留歐,因為改變從來不是人類擅長的動作。當新聞宣佈脫歐一方勝出,我眼前一亮,也舒了一口氣,心中充滿敬意。英國脫勾對本土甚至全球經濟帶來的破壞力不容忽視,這點讓我更加敬佩那51.89%的英國人,能夠不為聯盟所帶來的經濟利益所動搖,以生活素質先行。雖然說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」,經濟好壞必會影響生活素質,但人生安危和國民素質不才是國之根本嗎?聽說支持脫歐的是上了年紀的英國人,這只能證明老一輩的目光比黃毛小子要遠大得多。

脫歐一事上我沒有從經濟層面考慮太多,反正大圍環境已經每況愈下,眼前的突變未嘗不是一個轉機。英國的離開,帶給我的是另一種啟發:當人無法再從對方身上找到希望,或者無力讓彼此活得更好,甚至眼看大家互相拖累沈淪,那倒不如轉身離開的好。獨善其身也許聽起來自私,但至少可以停止互相蠶食;他朝或許能以完善之姿向對方伸出援手,有道是分久必合。

不過,一切言之過早。就在公投後的一星期,不少英國人又念念不忘起歐盟的好,甚至責怪起自己當初一時衝動離場。嗯,別怪他,這不就是人性麼?

2016年6月23日 星期四

倫敦愛麗絲

意國探險前夕,去年巴倫遊的記憶忽然清晰起來。

因為一部電影,愛美麗就此屬於巴黎;因為一部童話,英國成為愛麗絲永遠的領土。是的,我在倫敦碰上了愛麗絲——童話裏那位好奇心、正義感比天高的冒險少女。

去年人在倫敦,慕名前往我最愛的小說家黃碧雲曾經小住的甘頓城。那個地方早已被塑造成專業旅遊區,感覺恍若抵港旅客必到的赤柱。若非黃碧雲曾逗留此地,我是絕對不會去的。前往甘頓城那天晴空萬里,陽光刺眼得睜不開,使我不得不在路邊買一副廉價墨鏡抵擋光害。長街上一列又一列的路邊攤,售賣和赤柱貨色相近的衣飾、日用品,讓人看着無聊。直到看見一桌造型獨特的餐具擺盤沿街而立,我才回過神來,抓回身在倫敦的感覺。

那華麗的一桌原是街頭藝人的謀生飯碗,兩位模仿電影版《愛麗絲夢遊仙境》中帽子先生和紅心皇后扮相的街頭藝人,在酷暑天之下打造了童話故事裏帽子先生宴請愛麗絲的一幕。兩位藝人的妝扮精緻細膩,造型簡直和電影裏呈現的如出一轍,讓人紛紛駐足觀賞,差點以為Johnny Depp大駕光臨。

那麼故事主角愛麗絲身在何處呢?你沒猜錯,兩位藝人在大街上不斷向他們眼中的愛麗絲擠眉弄眼,招呼周到。原來倫敦愛麗絲無需好奇心,更不需要正義感,英鎊在手就能圓夢。




2016年6月21日 星期二

再見《煙花》

半年後再看《煙花》,這次多了好些人兒的陪伴,有她們。《煙花》算不上是藝術電影,不過岩井緩慢的節奏、抽象詩意的鏡頭,還是不免讓我擔心,她們會不會沉沉睡去。

謝天謝地並沒有。

過程中她們有不明白的地方,覺得主角之間的感情非常奇怪,認為男孩間的打賭非常傻氣;有的她似乎感受到岩井鏡下小男孩和女孩之間微妙的友誼;有的她也合乎我預期,思想成熟得能夠一語道出煙花和青春(童年)的關係;有的她或許還沒來得及深思,便一頭栽進那場美麗的煙花裏;有的她把做閱讀理解那套邏輯思維用在理解電影內容上,結果摸不着電影裏的線索,意興闌珊地看着屏幕發呆,使勁揮動手上的彩色筆。

電影欣賞對我而言從來不比解讀文學輕鬆,前者要對畫面作出即時思考,因為每個場景、每句對白、每件道具,都埋下了導演的暗示;後者則需要解構文字、人物、情節,從而感受作者隱晦的情感。欣賞的過程需要腦筋運轉,分析、推敲再引證,一場電影下來得花不少腦筋呢!正是因為花了精力思考,花了心思感受,體會才得以深刻。電影和書本談論的是別人的人生,凡人如我未必能夠活在五光十色之中,透過它們可以讓我旁觀不一樣的人生,豐盛視野和經驗,積累生命的厚度,為此而付出時間和腦力,一點也不傻。

話說回來,那天回答她們提問時我一時嘴快,未及深思,其實電影裏女孩那夜在泳池畔回頭和男孩說下學期見的那句話,並不是謊言,而是不會成真的希望罷了。



「下學期見。」



2016年6月16日 星期四

深夜馬卡龍

重拾睽違已久的烘焙樂趣,下班之後恢復學生身份,捧着筆記疾書,老師看見認真的學生,講解得特別起勁。兩個半小時之內,我試圖喚醒自己日久生疏的手藝,戰戰兢兢地完成十二顆青翠欲滴的寶石,還有兩頁滿滿的心得祕方,最後心滿意足地離開。

離開時才驚覺晚上十點仍在荃灣出沒似乎不是個好主意,尤其居所是在港鐵線的另一頭,更別說翌日鬧鐘如常在五時四十五分響起的惡夢。

雖然睡眠不足,但看見家人大啖美點時的笑容,還有試吃團興高采烈的樣子時,我便精神百倍,繼續甘之如飴地在深夜與我的烤箱談情。

這個暑假要給自己出幾道甜點課,好好把烘焙的感覺抓回來。我希望有那麼一天,可以用美食打動更多的人。



2016年6月7日 星期二

考測之後

我猜少部分的她們一定會來這裏,期待我發表對她們考試表現的看法。嗯,但這裏並不是學校啊,要成績表的話再細心等候幾周好了,請回吧。


從小學一直到大學,每回試後都有一股巨大的空虛感滋生,難以排遣,卻又讓我坐立難安。後來才明白,那是因為自知沒有盡力的歉疚。這不是批評,而是自我認知的過程,或曰反思。總不可能事事完美,能從得失之間了解自己,這才不枉教訓。


懂得文字的樂趣比卷子上的分數重要多了,當興趣出來以後,才會擁有改善不足之處的動力,大家一直都朝這不二法門努力着,不是嗎?那麼,樂趣何處尋呢?我不認為要與別人的肯定掛勾,於我而言,文字的樂趣來自於對美的追尋。難道非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就找不到文字之美?


好了,看看書聽聽音樂去吧,一切都會好過來的。





2016年6月6日 星期一

六月四日乍雨乍晴

六四當天的早上陽光燦爛得刺眼。不用溫習的我還是拿起了書本躺在牀上細讀。穿透塵埃的陽光打在書頁上,冷氣輕輕作響,如此輕快怡人的周末早上,差點讓我放下了那個擲在華人心中廿七年的沉重歷史包袱。

廿七年前發生的事我難以回溯,何況她們。她們的父母當年應該也不過是中學生,在學校裏編織自己的理想。未幾,電視新聞的畫面出現比電影更駭人的片段,一個國家的政要指揮軍隊和坦克,輾過他們花光心血培養的楝樑,就在廣闊平坦的天安門廣場上,那個每位去北京的旅客必到的觀光地。

現今世代資訊爆炸,身處香港的我們只要隨便在搜尋器一查,有關六四事件的來龍去脈便可盡收眼底。自己查閱總比別人轉達更為直接和印象深刻,猶記得當年語文老師曾在課上嘗試把這件事告訴同學,可惜當時大部分的人關心的只是考試範圍,老師無奈的臉我到現在還清楚記得。

許多年過後,香港差點兒複製了這場歷史。雨傘運動讓我們重新關注了六四,可惜最後並沒有改變任何事,除了該年燭光晚會的人數飆升外,就只是滋長了一群港獨份子對中國的仇恨。

六四當天,我合上書本滾下牀後,套了一件白衣服,架上墨鏡,決定自己必須善用這一天。趁着日光過盛,去了前些日子無意中在圖片中看過的景點。那是位於牛頭角和九龍灣之間的一道無人天橋,連接工業區和市區內街。本地導演彭浩翔曾在橋上拍下一幕經典的場口,成為該部港產片裏最讓人心醉的畫面,難怪Google Map也把這道橋命名為「志明與春嬌橋」。這部電影並不算是一部優秀之作,描寫男女曖昧關係的電影它不是第一部,只是影像節奏比較新鮮罷了。

這道行人天橋的外型甚為特別,遠看像一架平卧的飛機。兩旁正大四方的窗口讓置身在內的行人不致焗促,又能欣賞每格不一樣的風景。在橋上我花了不少時間構思取景和拍攝角度,希望拍出讓自己滿意的照片。最後我還是不敵陽光的無情攻擊,匆匆離開,趕往健身房和超市。

其後一陣大雨,卻又在燭光晚會開始前急停。回家的巴士經過維園之時地面略濕,場內只有記者和工作人員,一切整裝待發。我沒有在維園點燃燭光,可是充實地過了一天,把他們犧牲自己所換來的晴天好好的放在心中,踏實地過。
















2016年6月2日 星期四

祝君好運

今天是考試前最後一課,不對,這場比試有一個悦耳的名字叫common test。

試前不外乎反覆叮嚀和重申要點,匆忙間幾乎忘了掏出一個個小錦囊送給她們。小錦囊拆開原是一張剪成心型圖案的錦紙,心直口快的J立馬露出歧視肉麻的神色,大概她不知道我要送上的,是一片關心和一紙信心吧。


無他,祝君好運。


楊絳先生(1911-2016)

楊絳先生在上個星期離開了我們,享年一百零四歲。(楊絳先生在生日前去世的,因此尚未滿一百零五歲。)臉書上盡是各方朋友對她的無盡懷念和追捧,報刊上的專欄文字也沒有就此放過;生前歸靜的她,或許早已洞悉身後會產生的巨大迴響,因此早早作出了不驚動任何人的安排,沒想到這份始終如一的低調,最後還是難逃一鬧。

人能活過一個世紀,在現今科技發達的社會之中,愈趨普遍;然而文人作家裏面能夠如此長壽的,絕不多見。中國老一輩的文人經歷批鬥勞改、文革傷痕,皮肉和精神上的折磨足以使他們的餘生蒙上可怖的陰影。楊絳先生和她的丈夫,中國第一才子錢鍾書,兩人正正走過那一段坎坷苦難的年月。柳暗花明以後女兒錢瑗病逝、丈夫緊接離開,隨後的十八年,楊絳先生抱着回憶不悲不喜地走過,直到雙眼合上,當中的驚人意志和過人的沉穩,讓人景仰也讓人心疼。

隨着楊絳先生的離開,她與錢鍾書先生的往事又一次揚起。這對現代才子佳人的故事,沒有腥臊的可歌可泣,有的是清泉琮琮般的酣暢悠揚。錢、楊相識於清華,兩位才華橫溢的校園明星互相吸引,畢業後便馬上成婚,婚後一起赴英、法進修。楊絳先生在英國牛津誕下女兒錢瑗,那一年,她廿六歲。

年輕時的楊絳先生並不算是一名美人,她的眉眼細長、鼻尖唇薄,身材瘦削,具東方女子的媚態,加上學的是外語,她的與眾不同是難以掩蓋的。即使滿肚子的洋墨水,楊絳先生的家庭觀念極重。婚後育有一女的楊絳先生以家庭為重,這也是為何她成名在先,但後人似乎先知道錢鍾書然後才認識她的原因。願意為了心愛的人隱身在日光陰影之下的温柔女子,我曾經認識一個。

論文思和學問,楊絳先生並不輸她丈夫。楊絳先生學富五車,而且精通英、俄雙語。後來,她一邊持家一邊自學西班牙語,在文革前後獨力把西班牙文學瑰寶,塞萬提斯的《唐吉訶德》翻譯成中文。這項翻譯工程的艱巨,文學史上似乎沒有給予楊絳先生合理的稱頌,然而,錢鍾書的《圍城》卻在華文界無人不曉。

談到楊絳先生的創作,不得不拿出那本八十後凡觸碰文學,家中必定供奉着的《我們仨》。這本書,不失為走進錢氏精英家庭的一把鑰匙。楊絳先生在書裏用最堅定和温柔的筆觸,在紙上從容地寫下三口子的悠悠往事。那種回首昔日的美好與舉家團圓的幸福,讓人無不動容和心酸。因為執筆之時,楊絳先生已年過九十,丈夫和女兒早已從她身邊消失了六年餘。

楊絳先生離世前每天堅持寫作,更把丈夫的創作重新梳理,出版成冊,這份對文學堅定不移的熱情,對愛人的長久敬慕,都是我尊敬她的原因。人的生命再長不過百年,文人能以文字留芳,得享雋永,實在是從文最幸福的事。

在敲打這篇文章的時候,我想起了另一位年將近百的文人,定居香港太古城的劉以鬯先生。




註:楊絳先生原名為楊季康。小時候因為家人嘴快,把她的名「季康」(jikang)念成了「絳」(jiang)(粵音「降」),後來她把這則小玩笑挪作筆名,沿用至今,想來是個極愛家庭的温柔婦女。